万热网 > 生活 > 正文

​十一月开什么花

2023-05-21 20:12 来源:万热网 点击:

十一月开什么花

十一月开什么花

二十岁的时候,有人问我想去哪里,我说,我想找个古老的,有一条河流经过的村庄住下来。

大约是少年不知愁滋味,只是读了太多“前月浮梁买茶去,去来江口守空船”的故事,便叶公好龙地幻想,幻想有那么一个村庄,依水种了一排烟柳,伴一排海棠。

春光此刻恰好,一声声趁墟人卖花深巷,一对对粉蝶儿飞过东墙。不羡暖波春涨,那一些戏水鸳鸯。这处莺飞,那处草长,看云意懒,燕儿忙。

这是我心心念念里,春天该有的模样——要么无聊,要么惆怅,守着故纸堆念想,春色又添多少。

盼着何日来风,何日见你,何日见海棠。

阳春。

不知你会不会同我一样,光是看到这两个字,就涌上满心的雀跃来。

海棠与我大概是心意相通的。风才初初有了暖意,家门前那棵海棠就浮上一层绿,打近里看,那裹在花苞里的浓粉已在跃跃欲开了。

欲开,却仍未开。守在树下等着,雀跃里掩着一颗空落落的心。我好像突然懂了少年时代的史铁生,十二三岁,每天猴儿也似的,爬上那棵老海棠树,也不知有什么可玩的,但就是不下来,一颗空落落的心里全是渴望。

渴望什么呢?说不清楚,想不明白,只是直觉,直觉很快就会有什么动人的事情要发生了。

垂丝海棠花开的时候,是很动人的。

她与桃花,与杏花,与樱花,皆不相似。海棠一簇簇地,花叶同放,苞是红粉,全绽开后又怯成一抹粉白,衬在叶子里,打眼望过去,一树缤纷,仿佛整个春天蜂拥而至,热闹得看不见枝子。

人的心,真的会被引得高兴起来,像见着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。又或是,因为想见一个好久不见的人,所以河水涨起来了,海棠花也灿灿地开了。

于是等待也没那么孤独了,甚至美好了起来。

只是人哪儿有花那么守约呢,人总是说来,又不来,说不来,最后却又来了。但花说要开,那就一定会开的。

不管是否有人看见,不管此刻是否孤独。

东风袅袅泛崇光,香雾空蒙月转廊。

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

元丰三年春,东坡被贬黄州,深夜里,人不寐,辗转后终是起身,与海棠共良宵。

夜阑人静,不敢高声语,甚至不敢直呼海棠的名字,只略放慢呼吸,浅浅迈着步子,靠在廊上,举着烛火,望一望月亮,嗅一嗅花香。

明明是该孤独,该不满,该万般难眠的一宿,怎么就为着惦记海棠春睡,一切便微醺了起来,仿佛是极难得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。

他好像满心“只恐夜深花睡去”,月色下,海棠与人相对而立,宛如知己。

这份与海棠深夜幽见的心情,川端康成大约能懂。

“凌晨四点醒来,发现海棠花未眠。花在夜间是不眠的。这是众所周知的事。可我仿佛才明白过来。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,更觉得它美极了。它盛放,含有一种哀伤的美。”

海棠并不是什么稀有的物种,或许你曾经从一棵开满花的海棠树下行走无数次,你对它已经无比熟悉,可是突然有一天,有那么一个未成眠的深夜,你在从未想过的地方与它相遇了,人间那么安静,除了你与海棠,没有别人。

于是这熟悉中突然涌上一大股陌生,你忽然发觉,它原来竟美成这样,美到令人惊诧,美到仿佛如初见。

想到这里,不禁好奇起来。不眠的海棠,曾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,会晤过多少孤独的灵魂呢?

海棠开在阳春,谢在暮春。

盛时的海棠,我想冰心的形容是极为准确的,那是一树“闹哄哄”,迎着艳阳,同风儿嬉笑,与鸟雀周旋舞蹈,尚不知什么花谢花开自有时。

如同十六岁的李清照。

那时年少春衫薄,少女芳华正好,花颜春红,携友郊游行舟,分茶攧竹,打马藏阄,想喝酒便喝酒,醉了看细雨斜风,兴尽而归,从来灵动万千,眉眼带笑,仿佛整个汴京城的花都是为她开的,只要她开心,就永远都是春天。

只是一个有雨的春夜,她喝过酒,睡得昏沉,醒来看,外头还阴阴的,便唤了丫鬟来问,院子里的海棠怎样了。

卷帘人道,海棠依旧。易安摇头,漾出同昨日一样淡淡的笑意,说,你再细看,应是绿肥红瘦。

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:傻丫头,春天快要过去了。

春天总要过去的。一个人的春天,一座城的春天,都会过去的。

在那座即将凋零的汴京城里,这位不让天下须眉的少女仍在笑着,对命运的造访毫无防备。她满怀欣悦,在玉壶光转的上元节灯会上,把银子般闪耀的目光落到赵明诚身上。

可是,若再来一遍,我想,李清照仍旧会选这样一条路走,因为她从来都不会服气。

花谢花开,她不可惜。

只是当再路过那棵开满花的海棠树的时候,我会自作多情地想,那树上曾挂着个秋千,秋千上曾坐了个人吧,她仍是那样慢悠悠地摇晃着,偶尔有风来过,她一低头,往事就纷纷落下。

也不知像海棠这样,明明一派少女身段的花,怎么总是要担负起为物是人非埋下伏笔的重任。

连《红楼梦》也不例外。宝玉院子里那棵海棠,万事顺遂时,它是“绿垂碧缕,葩吐丹砂”,是“崇光泛彩”,是“怡红快绿”,可是后来呢?

后来,是晴雯被王夫人碾出大观园,宝玉才蓦然想起,院子里那棵好好的一株海棠,春天时竟无故死了半边。

后来,是初冬的十一月,这海棠又莫名开了花,有人惊喜,有人诧奇,只宝黛忐忑不安,果然宝玉丢了自己那块玉,也丢了这木石前缘。

恩报完了,泪还尽了,海棠无辜,随着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,才想起它原本就叫做“女儿棠”,这名字背后,原来是命运这样无情又卓绝的一笔。

恍然一大梦。

二十啷当岁的时候读《红楼梦》,心里为海棠不平,想,这世上看起来就命途多舛的植物那么多,为什么非要为难海棠?只由着她轻松伶俐,单纯灵动,不好么?

现在懂了。曹公并非故意为难海棠,他或许也是不由自主地想,再没有哪种植物,能像海棠这般,既漂亮娇蛮,又绝不惹人厌烦,如果看它受苦,人也会感到痛苦。

一个人若是肯为海棠痛苦,就说明心里还有怜惜,还有纯粹的东西,也想要保护那个纯粹的东西。

于是便也懂了,为何非得是海棠。

少女心性,该当至纯至灵,万分璀璨。越是这般,就越在凋零时有金石相击的张力,叫人不舍,叫人喟叹,叫人牢牢地记得这份珍贵——

记得她从来明眸善睞,不落尘埃。

来源:谁最中国